论性别恐怖主义 — — 我们犯了女权罪

Lü Pin
Apr 4,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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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性别恐怖主义 — — 我们犯了女权罪

吕频

来自:女权之声

肖美丽为劝阻室内吸烟而被网暴的第N天,事件愈演愈烈,更多人被炸号被人肉被威胁,刚刚主办成都女性月的爱思青年宣布即将关闭,更多计划还正在提前张扬。这当然是性别对立,是男权分子对敢于站出来指认公共空间中男性日常暴力的女性的公然报复,但不仅是男人女人的问题,是嫁接父权国家意识形态的集体仇恨,是一场正在上升的性别恐怖主义。

恐怖主义:针对不特定平民的暴力袭击,以制造广泛而长久的恐惧为目的,并宣扬其意识形态。这些人开始针对肖美丽,只是因为他们被她的发声所触怒,并发现她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于是就此开始深挖历史,深文罗织,终于找到八年前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上面写着“风雨中抱紧自由”的歌词。于是他们发现可以对肖美丽施以“港独”的判决,进而,他们开始挖掘-编造一个敌对网络,给这个网络上的每一个连接点都贴上一大堆好像意味着政治死刑的标签。

他们可以针对任何人施行这一套攻击术。他们正在成功震慑所有的女权者。他们宣扬男权的暴力,无限的政治审查和政治迫害。所以这就是一场针对女性和女权的恐怖主义袭击。他们弹药充足,因为所有的迫害性标签都来自国家意识形态库;他们贪食恐惧,自以为得意,注定胜利,这一次和下一次。其实他们都只是一些小人物,一个巨大荒谬所释放出来的蝇营狗苟之辈,其中每一个人的恶都是那个巨大的恶的映射。

昨天有一个人申请加我的微信,留言是:“和体制做对死路一条”。这个人一定觉得,和体制站在一起令他十分强大和正当,咒人去死不会有任何负担。

这个巨大的荒谬正在摧毁人们的价值观。世上有没有善,正义,利他,为权利而奋战的人?他们正在说,这样美好的人在自己的国家不应该有容身之地。他们让受害者哽咽,头痛,失眠,每次看手机之前都心悸,自我隐藏和疏远社群。多少人正在检查和删除记录,隐蔽头像,改名,退群,不敢上网,不敢和陌生人说话。他们毁掉的不是几个人的几天,而是最后的具有公共性的社会生活。

他们不相信一个社会运动的兴起只能是由于人心所向,众志成城,因为这悖反于他们去正义的宣传。他们不可思议地将千万人参与的米兔,解释成肖美丽一个人的策划;以及当然,一切都出于他们所畸恋着的、又爱又恨的美国政府的阴谋。关键不在于这些人自己是否相信,而在于他们只允许人们听到这样的说法。无知即力量,荒谬笼罩现实,恶被诱发,人们被告诫不要再相信美德,反抗不可能,出路只有沉默和协作两个选择。

恐惧使人中毒。很多人还停留在惊恐之中,不断地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肖美丽到底做了什么招此大祸?这些懦弱而无辜的人,如果得知“肖美丽确实有罪理当被处刑”,或者‘’每个账号都基于有规则的原因而被炸“,是否感到一丝宽慰,因为他们小确幸的世界还不需要崩塌?很多人都在装鸵鸟 — — 其实我也想 — — 埋头在沙子里,指望这一场风暴尽快过去,即使他们知道每一次风暴对人性的摧残都不能再修复。也有一些人趁机庆祝,因为他们几个月前被肖美丽和她的朋友们“得罪”了。这些人同样是不见公义的人,以及永远是自我感觉比天大,即使顶着女权主义的身份也治疗不了他们的心理畸形。当然,也一定会有人以【极不负责任的态度】,再次兜售他们的庸俗生存哲学:

“肖美丽做个声明,澄清一下自己爱国不就完了?”“女权不要触碰红线,多做实事。”

亲,你真的相信肖美丽补交两句爱国税就能平息事件?你真的了解肖美丽没做实事?我鄙视责备受害者,借机将政治审查,将父权的凝视引入到女权内部的油腻知道分子。和肖美丽切割也许能拯救你们自己这一时的安全感,但是以整个女权运动的空间被压缩为代价,这就不是肖美丽一个人必须抵住的事情。

在这个巨大荒谬的年代,我还是要重申激进的女权主义:女人没有祖国。以及,我们不能无视到底是怎样的体制性失望促成了中国女权的激进化。以及,要拒绝接受笼统的政治审查,要如伊藤诗织所说,打开黑箱,追问那些污名标签背后的潜台词,比如什么叫“政治问题”?没有规则既是迫害。

我们唯一所犯的就是女权罪。因为这个罪,这么多年来,我们勉强维生,到处流浪,心惊胆战,窗上总是来不及挂上窗帘,夜里像睡在没有四壁的房间,永远在等待被敲门,被从床上拉起来。有人进过看守所,有人曾被打倒在地 — —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丢失了记忆、亲情和日常的欢乐,没有语言讲述自己的遭遇,只能假装自己还是常人中的一员而已。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忏悔于未曾给女人足够的帮助,想帮助更多人,和大家一起出铁屋子,改变这个性别不平等的国家。没有任何其他阴谋秘密可言。

而另一方面,我们有人性未被认识。肖美丽靠开设计销售原创产品维持生计,自带干粮搞女权,在成都她曾在一个月内做过11次女权活动,参与者少到几个,多到几百。她多才多艺,是编剧、演员、导演、画家、设计师、十万加写手,培训师,公众号和播客主持。她一直都在学习创造,剪视频、听网课,在许多年轻人消磨于买买买看剧追星刷视频打游戏的时候,她从来不把时间用在这些,日常总是手上忙忙叨叨,画画、做手工、刻橡皮章。她还会做菜、剪发、染发,喜欢观察大自然和市井日常,穿花袜子。很敏感,有点社恐,总是会为朋友的冷笑话哈哈大笑,经常说“我好害怕”,但是,还是一次次地去“惹事”。看似纤弱,实则刚强,就这样,肖美丽度过了她的女权十年。

大家还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个人的人性吗?这难道不是最重要之事。人性的链接本身就是反抗。

肖美丽会回来,虽然会永远顶着她的女权罪。回顾我自己的二十年,或许最大的女权驱动之一,是对自由的渴望,然而,却又因为它,过于利他的责任心,而失去了自由。生命有限,多么渴望无忧无虑,自在言说的生活,但已经太远离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损失了智商,损害了激进性,因为要在这个有限的环境下周旋。多少这也是生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而在这个时代必须承担的命运。秋瑾说:“芸芸众生,孰不爱生?爱生之极,进而爱群”。我(们)怕被网暴,怕牵连他人,但无法不对自己所犯的罪忠诚。

羊群之中,一只几只羊被捉,其他羊近在咫尺,无能为力。不想责备羊群,但我愿看到更多人认罪。重复一下:在这大荒谬的时代,面对性别恐怖主义,我们唯一所犯的就是女权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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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Lü Pin

Chinese feminist organizr, freelance wri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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